小小枝枝

厚序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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傲娇恶劣疯狗x单纯坚韧白花

  辛萝十八岁生辰时,一个人滚进了她的院子。

那人衣衫狼狈,断了一条腿,却难掩清贵俊美。在辛萝靠近的刹那,他死死钳住她脖颈,目光暗戾,险些掐得她断过气去。

辛萝照顾他,为他医治断腿。他不常笑,眉宇阴沉,偶尔才搭她的腔。可她很高兴:他是自外头来的,她从没去过外头,也没和外头的人说过话。

她坐在他身旁,问:“天下很大吗?”

他把玩着她的青蛇,睨她一眼:“不过尔尔。”

某夜,官兵包围了院子。那人披上玄金蟒袍,居高临下地俯视她,要带她去上京。她那时才知,他是大越的皇次子——肃王魏玘,比巫疆的王还要尊贵。

辛萝不敢迈步:她是被囚禁的灾星,不能离开此处。

魏玘嗤笑,锢她手腕,走过众人的跪拜:“本王要带你走,谁敢拦?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三月初三,春风阵阵,穿林走叶。

空荡荡的院落内,一藤铁线莲攀附竹篱,瓣红如锦,被人单手抚上。

那手又窄又薄,指似纤葱,被丹花衬得莹白,却全无寻常女子的细腻——非但肤纹清晰可见,指甲也修得圆钝平整。

阿萝拈起花,凑到近前,眸光清亮,在花间各处游走。

她问:“阿莱,好看吗?”

四下无人。唯有一条青蛇,缠在她腕间,细尾微摇。

阿萝杏眼一弯:“那就选它啦!它颜色最俏,来编我生辰花冠的最后一枝,正好。”

她摸准茎根,指尖发力,却在堪堪将折时,颓然懈去劲道。

阿萝凝滞半晌,终究收回手。

“还是不了。”

阿莱不解,仰头看她。

阿萝点了点阿莱的头:“这花开得很好,我折了它,蒙蚩阿吉就瞧不见了。”

“虽然……”

她一顿,又道:“虽然我也不知他何时才归来。”

字句之间,既有诚恳,也有苦涩。

蒙蚩是阿萝的父亲,自她有记忆起,就与她生活在此。他教她辨识天地万物、草木众生,也告诉她:她身负孽力,一旦离开此处,会为巫疆带来灾祸。

阿萝谨遵教诲,随父亲避世而居。小院也从无来客。

可她五岁那年,一伙陌生人包围了院子。

阿萝被蒙蚩推进屋里,又听领头那人喊蒙蚩出去。两道高影一个在院内、一个在院外,不知说了些什么。不出一炷香的时间,蒙蚩又回来,屋外的重围也再无踪迹。

一切似乎如常,蒙蚩为她煮粥,教她念书,哄她入睡。可她半途起夜时,却见蒙蚩干坐椅上,枯影如山,任白月染过两鬓,仿佛霎时苍老。

三日后的清晨,蒙蚩走了。他只道他要远行一趟,日子会久些,嘱咐她在此照旧生活。那之后,阿萝再也没见过他。

过了今日,就是蒙蚩离开的第十三年。

这十三年来,阿萝独居院内,依靠内里的畜圈与耕田,自给自足。

只是,少了蒙蚩,无人与她相伴,日子难免寂寥。后来,她救回一条濒死的小蛇、为之取名阿莱,才勉强有了能开口的对象。

她时常也会想起蒙蚩。

譬如,此刻。

阿萝黯然,目光逡巡,扫过花间。

眼前春意盎然一片,反倒更添她心头冷寂。

为给蒙蚩留下春景,她不忍折枝,只自地上拾起飞花败叶。可他再不归来,不光枉费这满园春色,连他的模样都快要在她记忆里消散。

“嘶……”阿莱吐着红信。

阿萝收了神,摸它的头:“就这样吧。”

她挽篮,离开篱墙,走向围住小院的矮木栏。

一名大汉立在栏外,背对她,身形魁伟——蒙蚩走后,院落就多了四名守卫,间隔而立,时常轮换,至今早已不是最初的几个。

显然,他们是为了看住她。她本也无意离开,只照旧生活,倒也与人相安无事。

阿萝接近,自篮里摘出一枝最盛的杜鹃,别上守卫身后的木栏。

守卫不曾回头,背影被栅栏分割成块。

阿萝沉默,转身向竹屋走去。

赠花的那一刻,她清晰地留意到了对方僵硬的脊梁。

院外的守卫历来惧她如蛇蝎,对她的搭讪充耳不闻,更是竭力避免与她接触。她本已对此见惯不惊,却因今日是生辰,难免心头一涩。

阿莱半抬躯干,紧盯着那张失落的小脸。

阿萝不理,径自推门入屋。

屋内不算宽敞,以一面竹屏风隔出两室。外室家具应有尽有,陈设稍显凌乱,巫绣、蔬果与药草随处可见,烟火气分外浓郁。

阿萝落座桌边,解下臂间的花篮,将花叶取出,逐次摆在桌上。

红锦铺陈,青绿陪衬。春意入眼,将她愁绪冲淡。

她勾唇,望向青蛇,振作道:“阿莱,我不打紧。生辰日短,还有许多事要我做。”

……

说是许多事,其实左不过是编个花冠,再洒扫全屋内外。

每年的三月初三,阿萝都是如此度过,至今已编不出花冠的新样式,漏不掉蒙尘的每个角落。

从前蒙蚩在时,二人还会共同备膳。此刻独她一人,不再有劳心劳力的兴致,只煮了一瓮芥菜,匆匆下肚,姑且对付过去。

可对于生辰夜,阿萝依然满怀期待。

用过晚膳后,她伏在窗前,往屋外探出半身,仔细瞧去。

暮色沉郁,半弯月儿正挂当空。孤星围缀,明光闪闪,是个难得的好天候。

蒙蚩告诉过她,蝶母守护着巫疆,枫树是蝶母的耳目。生辰夜时,若天气不错,在枫树前摆好供果,再对月叩拜一回,就能让蝶母听见许下的心愿。

从前每逢生辰日,无不春雨连绵。

唯独今夜,晴朗无云。清光似水流泻,濯过整座小院。

阿萝的双眸被映得发亮。她捧起果篮,走出小屋,来到院内的枫树前,将鲜果供奉整齐。

枝叶繁茂如盖,遮往颅顶,将她小小的身躯纳入阴翳。

她起身,向后退去几步,重回白光之下。

青蛇爬行跟随,候在她身侧。

阿萝跪地,面向泼洒如潮的月色,深深叩首,眉眼贞宁。

她静了半晌,打过腹稿,才虔诚道:“蝶母,我是阿萝,有三个心愿。”

“其一,求蝶母庇佑巫疆,风调雨顺。”

巫疆是她的故乡,既生养她,也生养千千万万个巫族人。若是为了巫疆的安宁,叫她隐居在此,倒也不算难熬。

“其二,求蝶母守护蒙蚩,一路平安。”

蒙蚩同她说过,他曾是侍奉巫王的勇士。可她日渐成长,从前的勇士也慢慢老去。他至今音讯全无,难免令她心生担忧。

“其三,求……”

“唰——”

话才起头,草木摧折声由远及近。

阿萝怔了刹那,还以为是错觉,又续道:“蝶母……”

“唰唰——”

声音越来越近,越近越急。

“恩赐我一位……”

“咚!”

后话被通天的巨响生生截断。

青蛇受惊,刹那逃窜。

阿萝口中一痛,竟被吓得不慎咬着舌头。

她倒吸冷气,身子埋了半天,才缓过神来,掀眸瞧向声源所在。

一条黑影伏在视野尽头,又细又长,像根线,突兀缠上她的脖颈,勒得她喉头干涩。

“咕嘟。”吞咽声分外紧张。

青蛇藏在她身后,缓缓钻出半条躯干。

一人一蛇滞在原处,视线粘连,穿过惨白的苍月,凝视着那条影子。

谁也不敢动弹。

直到铁锈般的腥气爬进鼻间。

阿萝肩背一绷。

是血味。

她撑身,两膝却打颤,一个踉跄,又跪坐回地上。

阿萝静下心,指骨被捏得泛白,终于强支起身子,站稳脚步。

平日里,偶尔会有野兽误闯她的小院。多半是负伤的狐与兔,为躲避巫族的猎人而来,不至于引起守卫的注意,却令她很难视而不见。

眼下,她小心摸索过去,只当那影子是孱弱的小兽,想要施以援手。

及至近前,阿萝适应了黑暗,定睛看去。

呼吸顿时一收。

阿萝抬手,捂向唇间,使了五成力,才将惊呼憋回肚里。

这哪里是小兽?

分明是个奄奄一息、疑似昏迷的男子!

阿萝悬着心,气也不敢出,自下而上,囫囵看过男子的衣着。

他蹬着一双乌皮长靴,着了革裤,与一袭藏青银纹圆领襕袍,面料金贵异常,浮光隐现,以织线绣有青松与仙鹤——是她在画里见过的、越国人的穿着。

这名男子……是越人!

阿萝对于大越的所有了解,囿于她从前读过的书籍。她只知道,巫疆与大越互为邻国,巫人与越人的语言、衣着、风俗均不相同。

可这里是巫疆,为何会有越人?

阿萝抬眸,目光绕过男子,向他身后攀去。

院外的围栏歪倒一片,微隆的小坡与之接壤,草木折败,被外力压出清晰的道路。

依此看,他应是自坡上滚下来的。

阿萝再度垂眉。

这回,她观察起男子的外表,探寻他伤势所在。

男子双目紧闭,剑眉入鬓,鼻梁英挺。他两颊苍白,不沾半点血色,脆弱得好似湖中月影,稍稍触碰,就会散成万缕千丝。

阿萝的心旌曳了刹那。

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张脸,纵使昏厥,仍清俊难掩。

许是上天眷顾,如此漂亮的人滚下山坡,脸上竟没留下半点伤痕。

阿萝转目,顺过分明的颌线,再看他身躯。

胸膛上、手臂间、侧腰处、两腿前……外衫布满一道道破开的勾口,擦伤与血痕袒露其间。左腿更是向外翻拧,平白吊垂地上,似乎与胯骨断了联系。

阿萝通读医书,见他如此模样,推断他应是腿根出臼。

但治骨一事,目测不准,须用手探其虚实。

阿萝挽袖,露出两截雪臂,将掌心搓得发热,便往男子卧倒处接近几步。

青蛇挺起躯干,静静注视二人。

阿萝屏息,按下紧张,向男子的左腿伸出手去。

脖颈猝然一痛。

电光石火间,五指锁向喉头,仿佛鹰爪,将她死死钳住。

劲力收紧,如倾山倒海,要卷走她所有生机。

男子已睁开双眼。

他逼视她,神色寒凉,双目杀意凛冽。

第 2 章   他乡客

阿萝挥手,攀住喉间的长指,竭力撬动男子的束缚。

可毫无作用。

反而令男子眉宇更冷、目光结霜。

他增力,指骨越发泛白,将她的呜咽声悉数掐断于掌中。

二人身影交连,一个压制,一个挣扎,截然不同,却被月光挤成细长的两道,几乎相融一起。

力量的差距过于悬殊。

阿萝意识流窜,慌乱摇着头,乌眸洇出水雾,往颊下淌落。

一滴泪坠在男子的手腕。

力道松了刹那。

恰在此时,青蛇袭来,好似闪电裂空。

几是它进攻的那刻,男子振臂,将掌中人猝然甩向一旁。

“咚!”

阿萝重重摔在地上。

她开口促喘,像索水的涸鱼,汲取重回肺脏的空气。

只在她张唇的瞬息,青蛇僵硬如柱。

阿萝顾不得疼痛,胡乱抹去泪,看见男子撑起半身,另一掌已将阿莱擒获。他出手太快,风驰电掣,她甚至没看清他方才的动作。

男子依然俊美,肃杀之气却比严冬更凛冽。

他捏住青蛇的七寸,手背青筋鼓动,好像下一刻,就要拧碎指间的活物。

阿萝嘶哑着:“不要!”

她爬去,身形不稳,扑跌在泥地上,疼得柳眉紧皱。

“求你!”巫语悲凄,求饶也破了音,“不要!”

她不能让阿莱受到伤害。阿莱是她的朋友,是与她相伴至今的、唯一的朋友。

男子手臂一僵。

他睨阿萝,撞入她楚楚的泪光。

“啪。”青蛇掉落在地。

阿萝用尽力气,站起身,奔至阿莱旁边。

她捧起瘫软无力的小蛇,掀动眼帘时,恰与男子四目相对——他有双凤眸,微长,凌厉,漆黑如潭,只同她相望一刹,便不耐地闭合。

男子的冷斥掷往足下:“滚。”

阿萝听不懂他的话,可她能感觉到,他在让她走。

她落荒而逃。

男子被她抛在身后。

冷月之下,他双肩一垮,陡然卸去劲力,再压不住身躯的颤抖。

……

阿萝撞入竹屋,惊魂未定。

屋内燃了烛,灯影温柔,能容人在红光下安神小憩。

可她无暇休息。青蛇躺在她掌间,松松垂挂,像条了无生机的细绳。

得先救阿莱才行。

阿萝奔至竹桌前,一手拂落桌上杂物,将阿莱安置其上。

她咬紧唇,强压心神,凭借曾经救治小兽的经验,折身于药草架前忙碌。

捣药声急如鼓点,碾过草梗,蘸满她的泪。

很快,一小缕药粉被磨成。

阿萝冲兑药粉,倒入阿莱饮水的木盅,送往蛇首,又俯在桌边,观察青蛇的动向。

小蛇纹丝不动。

阿萝慌乱,哽咽道:“阿莱,你、你喝……”

话未说完,青蛇脑袋一晃,在桌上翻动几下,缓缓立起身,黑豆似的眼珠神采奕奕。

它只是短暂地晕了片刻。男子出手乍看很重,实则拿着分寸,并未伤它。

阿萝如释重负,不由双足发软,跌坐在桌边。

她方才担心阿莱,并未关注自身。现下,阿莱平安,脖颈与手臂处的阵痛便渐渐回潮,疼得她脸色发白,思绪也乱作一团。

那名越人男子是谁?他为何会滚进院子里?她该怎么办?

阿萝抹去泪,强迫自己冷静。

他很凶,但似乎并不坏,而且……他伤得很重。

她试图稳下心,却仍有些害怕,只好伏在地上,爬往窗边,露出一双眼,悄悄向外窥探。

男子仍在院里,已半坐起身,挪至枫树荫中。

他的神情依然冷冽,仿佛雪里快刀,几乎将婆娑的月影割破。

……

魏玘本不该出现在这里。

按计划,他应已打马回到营帐。

今日是春狩。他身为皇次子,随圣驾出行,来到大越边陲的猎场,与皇帝分头野猎。谁知返程途中,他的马匹突然失控,载他狂奔入林,与身边宿卫断了联系。

他原以为是马匹受惊,如常安抚,却收效甚微。马匹奔至高坡,力竭摔倒、口吐白沫,也将他掀翻在地,令他一路摔下坡去,滚至此处小院。

此刻,擦伤在烧,腿也在痛。

魏玘仰颈,看见枫叶在颅顶飘荡,从一片裂为两片,又从两片晃回一片。发觉自己神智渐失,他抬掌,找准左臂的伤口,狠狠压了上去。

剧痛袭来。

背脊骤然紧绷。意识霎时清晰。

几是同一瞬,竹屋里,掀起极小的惊呼:“啊!”

有人在倒吸凉气。

魏玘侧目,瞥向声音来源处。

——又是她。

还有那双杏眼,清澈,含泪,像两汪水,透着惊慌与恐惧,和一丝担忧。

与他对视的瞬间,少女缩了回去。

魏玘转开视线,观察周遭。

这间院落不小,被木栏围住,有鸡笼、羊圈,与几块耕地、几方药圃。竹屋坐落中央,烛光溢出窗外,内里陈设古旧,显然有人居住已久。

远处,一名大汉手执火把,正向此处频频张望,似是想来查看,却又心有忌惮。

魏玘眯目观察,自服饰辨出,对方是巫王亲卫。但亲卫常侍巫王左右,怎会出现在边陲地界?看那模样,不像在怕他,倒像在怕那竹屋里的人。

此念一过,魏玘暗斥自己糊涂。

他尚且自顾不暇,最该关注的,是今日坠马的缘由与对策。

大越三位皇子,独他非皇后所出,却最受圣宠。这些年,为防他夺储,太子党羽频频出招,都被他逢凶化吉。想来今日马匹失控,也是太子党羽下毒所致。

如今,各方势力都会竞相寻他。他断不可坐以待毙。

魏玘低目,纵观自身,只见擦伤遍布、左腿外拧。而在他目所不及之处,后腰也僵辣一片。

更不巧是,一截粗枝被压于左膝之下,硌得他钝痛阵阵。

魏玘屏息强忍,手肘后压,便要挪腿。

“不能动!”急呼蹿来。

循声望去,一道紫影立在窗边,颤抖,紧绷,像一片迎风战栗的藤萝。

阿萝浑身僵硬。

她一时情急,竟不假思索地起了身,彻底暴露在魏玘的视野之中。

他的目光太凉,扫过时,几乎叫月光也凝固。哪怕二人相隔尚远,压迫感依然如浪拍来,强烈,森然,令人心惊胆战。

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

阿萝提气,强撑道:“你、你的腿出臼了。再乱动,会废的。”

魏玘不应声,视线仍在她周身逡巡。

见他沉默,阿萝反倒安下心来。依她从前的经验,当受伤的野兽不再低吼,她就能更进一步。

只不过,他不回话,是因不懂巫语吗?可她也不是越人,只会读写越语,不会听说。

思忖片刻后,阿萝走出竹屋,面朝魏玘,拍了拍自己左腿,又作出掰断的手势。

纤影立于月下,手舞足蹈,稚拙又滑稽。

魏玘挪开了目光。

他道:“你懂医术?”

阿萝双眸圆睁,当即怔在原地。

既是因他的声音低冷,异常平稳,全然不似伤者;又是因他所说是巫语——流畅,清晰,几乎能与巫疆人以假乱真。

这是她自蒙蚩走后,头一回与旁人正常对话。

未得她应答,冰棱似的目光再度射来。

阿萝一激,这才压下惊喜,回道:“懂一些。”

这话说得很诚实。她虽通晓医术理论,但也只医过兽,从未医过人。

不过,万事总是从无到有。曾经救治野兽时,她也是依书而行,逐步摸索。眼下,她又雀跃难抑,便主动道:“我兴许可以帮你。”

魏玘不语,目光凝向她,上下挪移,眸色暗昧。

她太纤细、太脆弱、太无害,像一条微渺的细线,哪怕被他擒于掌中,也割不伤他。

半晌,他闭眼,道:“过来。”

字句简短,凛冽。审时定势后,依然高高在上。

阿萝不懂这些,一概当魏玘应了,便挪着步,走向他身侧。

越接近,血气越浓,及至树下,已浸满鼻腔。

魏玘倚树而坐,虽是遍体鳞伤,却不见狼狈之相,反而泰然如山。唯独他胸膛露出破绽,随气息起伏,时促时缓,压抑又隐忍。

阿萝咬唇,没由来地,想起他自触伤口的模样。

如此漂亮的人,为何对自己那样心狠?

方才被魏玘发现后,她吓得躲回屋里,找了一包辣椒粉,藏在袖里防身。可此时见他境况,那包辣椒粉也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。

她来到他身侧,双膝一曲,跪坐下来。

没了方才的惊慌,阿萝得以再探魏玘的伤势。

先前,她多留心他左腿。此番仔细查验躯干,才知他身上伤势同样不容乐观。

他前胸有刮伤一处,泛红,微肿;侧腰无伤,但衣衫撕裂颇多;双腿有擦伤两处,两臂有擦伤三处,沾了尘泥,需尽快清创;还有一道割伤,横亘他左手背上。

阿萝俯身凑去,凝视割伤。

那伤细长,自他微凸的腕骨,划至食指最下。虽翻着皮,但只是看着吓人,不透骨肉。

她只顾魏玘伤势,并未注意,他一双手修长漂亮、掌宽指直。

更不曾留心——身旁的男子清俊冷沉,已睁开双眸,目光如钩,剜过她的颊与睫。

魏玘打量、审视、端详着阿萝。

她白皙,像张净透的纸。水湾眉、杏仁眼镌在面上,还有小巧的琼鼻,与两片樱唇。这并非惊世骇俗的美,但鲜活、灵秀,噙着一丝娇憨。

那双杏眼乌黑、明澈,全神贯注地看他手背,不含丝毫杂念。

方才,她正是用同一双眼,凄楚地凝他,睫羽湿润,却像沾着火,极莫名地烫他一下。

阿萝不曾觉察,还在思索魏玘的伤。

他周身的血气浓郁至此,远非她所见伤口之所能及,应当还有别处。

她想得出神,便由着习惯,右手微抬,以食指轻点下唇——她的唇朱红,其上的指纤长、白净,衬在唇珠下,好似雪片落入茱萸。

“你叫什么?”男子的声音突兀传来。

阿萝回神,下意识看向魏玘。

抬眸间,两道沉光掠过她唇,比点水的蜻蜓还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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