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闻记者×外科医生
时隔多年再相见,有人问起她是否还记得一中那个惊才绝艳的高岭之花。许听看着那人熟悉而又陌生的眉眼,压下眼底的慌乱,垂眸淡然地回了句:“不记得了。”
在多次有意无意的相遇中,她自认为将心中的悸动隐藏得很好,不叫人看出半点端倪,但她不知道的是喜欢一个人,眼睛是藏不住的。
墙上挂钟的时针才堪堪走过5,许听就醒了过来,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。
5点15分,距离昨晚定的闹钟还差45分钟。
此时窗外天还没亮,一片漆黑。
而这时许听却没有了任何睡意,脑海里不停盘旋着过往的记忆。她又再次从那场梦中惊醒来,她记不得这是多少次了。
她把手背放在眼睛上,尝试再次入睡,可那些记忆却如同电影般在脑海里不停地循环放映。
噩梦带来的余韵仍纠缠着她。
就这样睁着眼睛,不知过了多久,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。
是六点的闹钟。
天这时也渐渐亮了起来,看着窗外朦脓的日光,许听感到如释重负。
天终于亮了。
一觉睡醒,许听没有感觉到休息过后的轻松。
因为昨晚的熬夜和失眠让她的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,像是被针扎了似的,泛起一阵细细麻麻的疼意。
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,随意拿了件外套套上就起身下床。
走到厨房,倒了一杯水在桌上,拿过一旁的药瓶,倒了两粒白色的药片在手心,喝一口水紧接着将手心里的药片送进嘴里。
吃了药,缓了一会,许听才感觉头疼缓解了不少。
昨天晚上临时出新闻,回来还要将新闻稿写好,等这一切都忙完都已经半夜两三点。
在床上睡了还没几个小时又再次失眠了,许听眼睑下是明显的乌青,整个神态是掩饰不住的疲惫。
吃完药,洗漱好才感觉清醒了不少。收拾收拾就已经到上班时间了。
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就直接往林城电视台赶去。
-
林城电视台。
七点五十,新闻采编部。
工位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,大家互道早安就开始一天的工作。许听也打开昨天晚上写的新闻稿细细地修改润色起来。
“小许,早啊!”采编部的周主任一大早就看到许听在工位上。
许听停下手里的动作,笑着回道:“主任,早上好。”
“昨天晚上不是跟你说,今天可以来晚一点。”周主任看着许听眼下的乌青,佯装不悦道。
“没事。”许听朝周主任笑了笑,知道这是她一番好意。
周主任是知道许听的性子的,也不再劝她,查看了一番就又去忙别的事。
只是暗暗感慨许听不愧是从申市电视台调过来的记者,专业又负责,有她当年的冲劲和干劲。
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申市电视台调到林城来,但这算是便宜她了。
时间也差不多了,收拾收拾该准备早间的新闻直播了。
今天星期五难得没有什么突发事件,也不用加班。许听把最后新闻稿收尾,刚把电脑关机,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。
才接通,手机里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:“听听,你下班了吗?”
“收拾东西,准备下班了,晚上不加班。”许听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收拾桌上的采访纲要和会议资料。
“稀奇,你们电视台今天晚上竟然不加班。”林书意是知道许听有多忙,故意调侃她,“不是说地球不爆炸,你们不放假吗?”
将东西全部收拾好,许听拿起包一边走一边说,嘴角微微上扬:“生产队的驴也是要休息的。”
“……”
林书意沉默了几秒,像是被她这句话说服,半晌才开口,“听听,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幽默了。趁你今晚不加班,姐带你出去潇洒潇洒。”
后面她像是怕许听不同意,又补充道,“你回来都快一个多月了,我们都还没好好聚聚。”
“去哪?”
“就知道听听最好了,今晚我们去我朋友新开的酒吧,叫迦南,离你家刚好不远,你回家收拾一下就可以过来了。”林书意一口气说完,直接把许听安排的明明白白。
许听一向不喜欢酒吧这种吵闹的场合,但也不想扫林书意的兴致就应了下来。
今天晚上不加班,刚好可以空出时间聚一聚。
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,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掩盖熬夜和工作后的疲态,用导航搜了下地址,就前往迦南。
现在时间还比较早,酒吧里的人还不是很多,许听一进去就看见坐在不远处卡座的林书意。
林书意也看见许听了,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。
许听边走边观察酒吧的环境,没有像寻常酒吧的那种灯红酒绿反而多了些清雅。
“只是寻常岁月诗/书写风花雪月事/爱你的每个秋日/都像,春华未止……”
舞台上有一个长发的男人正低头随意拨弄着吉他,低声唱着抒情的民谣。不像个酒吧,倒像是个浪漫而又有格调小酒馆。
许听疲惫紧绷的大脑此时放松了不少,这会儿倒有闲情逸致慢慢欣赏起来。
她几步就走到了林书意所在的卡座,她垂眸就看到坐在卡座最角落的人,瞳孔微缩,就那么愣在原地。
酒吧的光线很暗,那人穿着黑色的衬衫,第一颗扣子扯开,随意地坐在卡座的最角落,双腿交叠靠着椅背,脖颈微仰,能看见凸起的喉结。
此刻他闭着眼假寐,眉头微微有些皱起,薄唇半抿,似乎在嫌周围嘈杂的环境。
光怪陆离的灯光将他的清俊凌厉的轮廓晕染的明明灭灭。
顶上的一束灯光适时打在他的脸上,眼尾处那个不甚明显的红痣也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。
眉眼熟悉又陌生。
那么一眼,许听就瞬间把他认了出来。
她就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心脏一阵紧缩,下意识屏住呼吸
“听听。”林书意摇了摇她的手臂,“发什么呆,过来坐。”
许听这才如梦初醒,嘴角微动,稳了稳心神,顺势坐了下来。等坐下才发现,自己坐在那人的对面。
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一下又变得更加慌乱。
她两只手攥在一起,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。
做了回林城的决定,许听就已经做好了遇见他的准备。
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那么早和那么猝不及防。
“听听,你还记得叶凡吗?我们一个高中的,隔壁理11班的。”林书意跟她介绍。
旁边的一个男生朝许听友好地笑了笑,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,看着很是阳光开朗:“你好啊,我叫叶凡,是这家酒吧的老板。不用客气,林小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。”
许听也对他笑了笑,轻声道:“你好,我叫许听。”
“我知道你,我们那届的文科状元。”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,叶凡扭头推了一下旁边的人,“好巧,我们林城一中那一届文理科的状元今天都在。”
“沈言朝,你还记得吗?”叶凡补充道,“我们那一届的理科状元。”
许听轻咬了一下唇,抬眸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坐在角落的男人,眼睫轻轻颤了颤,目光闪烁,微微抿唇:“不记得了。”
坐在卡座最角落的男人,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,不知何时睁开了眼,抬眸不明意味地看了她一眼,只是几秒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。
眉眼间尽是疏离和冷淡。
许听被他这眼看得心都提了起来,下一秒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放在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。
林城很大,她没有想过会这儿遇见他。
一时间几人都没有开口说话,气氛陡然沉寂下来。
只有不远处舞台上的歌手还低声唱着歌。
“爱你的每个秋日/都像,春华未止……”
叶凡听到许听这个回答明显也愣了一下,没想到她会那么直接。
想当初他们朝哥也是一中的风云人物,这才过了几年就没人记得了。
叶凡尽力憋住笑,连忙打圆场:“文科生不关注理科生的事很正常,而且都好几年过去了,不记得也很正常。”
一旁的林书意也开口维护道:“可不是,我们听听读书的时候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。”
许听听两人的对话,没说话只是笑了笑。
记不记得,只有她心里最清楚。
后面几人默契地跳过刚刚的话题,转而又聊起了别的事。
叶凡是个开朗健谈的性子,见许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小口抿着杯子里的酒,与酒吧显得格格不入,就忍不住好奇心问:“怎么以前出来玩都没见过你啊?”
许听愣了一下,乍然抬眸看向正在说话的叶凡,像是刚从自己的世界里抽出身来。
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,这才不疾不徐地回答道:“我以前不在林城,最近一个月才回来的。”
叶凡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。”停顿了几秒又接着问,“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?”
许听:“记者。”
还没等叶凡继续说话,林书意就忍不住怼道:“叶凡你查户口呢?”
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表情讪讪:“我只是觉得许听有些眼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,随便问问而已。”
林书意一脸无语,嫌弃道:“这么土的搭讪借口,只有你想得出来了。”
叶凡立马反驳道: “我哪有?我说的明明是实话。”
他说的是真的,他是真的觉得许听眼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,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。
从头到尾坐在卡座的沈言朝一句话都没说,矜贵漠然的脸上没什么情绪,像是对周围发生的事并不关心。
许听看着他,莫名有些晃神。
算算时间,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沈言朝了。
大概五年了。
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。
男人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,渐变成熟,也变得更加不动声色。
但许听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。
庆幸她表现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淡定和自如。
你听
几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多是叶凡和林书意在说话,许听喝着面前的鸡尾酒时不时附和一声,气氛也不至于显得太过尴尬。
没聊多久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,林书意和叶凡也停下了说话看向铃声处。
许听从包里拿出手机,看见来电人,眉眼微沉。
不好意思地看向坐在卡座的三人,神情有些抱歉:“不好意思,我出去接个电话。”说完就拿起手机走出卡座。
“李叔。”
“小许呀。”电话那头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男声,“你们的拍摄请求我同意了。”
许听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顿了一下,并没有很开心,而是担忧地问道:“李叔,是发生了什么吗?”
沉默了几秒后,沧桑沉重的男声再次响起,多了些释怀:“没什么,只是我想通了,算是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。”
许听握紧了手机,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,半晌才开口:“谢谢。”
“不用谢,朵朵也很喜欢你,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。”
……
两人挂断了电话,许听在原处站了很久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许久才抬腿走了出去。
舞台上的民谣歌手,唱完最后一首歌,鞠躬致谢。许听看了眼时间,推了推林书意的手臂,小声说:“十点多了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林书意看了眼手机,十点半了。知晓明天她还要上班,站起身对叶凡说:“时间不早了,我们就先走了。”
叶凡闻言开口挽留道:“才十点多,还早,不再玩会儿。”
林书意直接拒绝:“早什么早,明天听听还要上班呢。”
叶凡也不好在劝,只好说:“那好,有空再来玩呀。”最后一句明显是对许听说的。
许听对他点了头,视线掠过一侧的沈言朝,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。
说完话,林书意就挽住许听的胳膊起身往外走。
临走前,许听控制不住地往卡座的最角落看去,那人依旧靠在卡座上假寐着,脸上没什么情绪,绚丽迷离的灯光投映在他的身上,像极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。
许听莫名恍了神。
直到林书意晃了晃她的手臂,许听这才如梦初醒。
“怎么了?”林书意问她。
许听收回视线,摇了摇头,“没什么。”
-
“朝哥,你昨天又熬夜了?”叶凡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,看沈言朝这副懒散的模样,不禁猜测道。
“没有。”
那怎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?还没等到叶凡问出口,就听到那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。
“通宵。”
叶凡:“……”怪不得。
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,不知道想到什么,转头有些兴奋地开口:“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妹子有些眼熟?”
沈言朝抬眸看了他一眼,神情很淡:“谁?”
“许听呀。”叶凡知道沈言朝这人对谁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,事实也是这样。
于是就耐心地跟他形容道,“就刚刚林书意带过来的那个妹子。算了,跟你说你也不知道,你刚刚一直在睡觉,别以为我不知道。”
许听?
听到这个名字,沈言朝脑海里浮现一双惊慌失措又强装淡定的水眸。
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,想到这沈言朝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声。
一旁的叶凡对他这声笑感到莫名其妙:“你笑什么。”
沈言朝没回答,神情散漫地把玩着手里的透明玻璃杯,在叶凡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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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城进入深秋,天气也越发寒冷。凛冽的寒风让许听混沌的大脑变得清醒不少。
回到家,许听坐在沙发上没有动,不久前发生的事好像如同一场梦。
记忆中模糊的眉眼变得越来越清晰,最后再也忘不掉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。
她以为自己真的记不清他的样子,可再相见她还是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。
适时微信提示音响起,打断了许听的思绪,她打开手机一看,是林书意发来的:【到家了吗?】
许听顺手回了句:【到了。】
退出微信,许听就看到了有一条未读短信,是一条天气预警。
【林城书气象台发布寒潮橙色预警信号,受强冷空气影响,预计明后天林城将迎来大幅度降温,部分地区可能会出现降雪现象,请各位市民朋友注意保暖防范。】
片刻后,许听又发了条微信给林书意,问:【林城多少年没下雪了?】
林书意回得很快:【林城都五六年没下雪了,预计今年也不会下。】
像是知道许听在想什么,林书意几秒后又发了句:【天气预报不准,可以提前打假了。】
许听看向窗外,目光悠远不知看向何处。
放空了很久,许听才站起身去浴室洗漱。一切都弄好,已经快十二点了。
可她还是没有任何睡意,索性将未完成的新闻稿拿出来继续修改润色。
一篇新闻稿修改完毕,许听才将将有了些许困意。
躺在床上,思绪不受控制地游离着,半梦半醒间,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着蝉鸣声的夏天。
九月的林城,天气依旧燥热,梧桐树上的蝉鸣声叫个不停,风带起的阵阵热浪扑在脸上似乎要将人如同地上的沥青一同融化。
少年穿着最是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裤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,双手随意地撑在栏杆上。
神情懒散漠然,手里拿着张试卷,抬眸眺望远方,百无聊赖地将手里的试卷,随意折成一个纸飞机。
随后,手腕微扬,下一秒纸飞机被他随意地向前一扔。
纸飞机在空中盘旋,飘飘扬扬在转了半圈,而后慢慢降落在她的面前。
许听下意识抬头向上看,就看见少年那张漫不经心的脸,不知听到旁边人说了什么,嘴角微勾。
少年微微侧着脸,在和旁边的人说着话,能看见明朗的侧轮廓。
金黄热烈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,为他镀上了一层明亮而又柔和的光。
所有声音都逐渐远去,只剩下他无限清晰。
许听呆愣地看着他,夏天的风滚滚浮动着,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,一切都被模糊,只听得见怦然的心跳声。
最后,她捡起了那个被他随意扔掉的纸飞机。
……
天边才露出鱼肚白,许听就从梦境中醒来。
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去的事和他了。
醒来,许听也没什么睡意了,干脆直接起床。
今天周末,不用去早起去台里,收拾洗漱好就拿起放在桌上的礼物袋直接出门了。
外面气温很低,凛冽的寒风刮过脸颊,带起一阵阵瑟意。
许听坐上公交,在林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站下车。
轻车熟路地往住院部走去,最后在一间病房前停下了脚步。
努力扬起嘴角,几秒后敲响了病房的门。
房门被打开,露出一张憨厚又难言疲态的脸:“小许来了。”
许听温声回道:“嗯,李叔。”
被叫住李叔的男人对许听笑了笑,侧过身说:“今天不上班吗?”
许听顺势走进病房:“今天周末。”
李叔拍了拍没有头发的脑袋,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,你看我这记性,日子都过昏头了。”
还没等许听说话,一道稚嫩的童声迫不及待地响起:“爸爸,是听听姐姐来了吗?”
许听往前走,就看见一个带着毛线帽的女孩靠在病床上,正在输液。
“听听姐姐!”小女孩看见许听立马坐起身,脸上也对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许听露出一抹浅笑,将手里的礼物袋递给她:“朵朵,有没有乖乖听话。”
朵朵接过礼物袋,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,看着精神也好了很多:“有,我很乖,不信你问爸爸,我可听话了。”
李叔看着女儿这难得活泼的模样,也适时笑道:“嗯嗯,朵朵最听话了。”
许听和朵朵玩了会,等朵朵睡着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,就遇上了刚刚打水回来的李叔。
李叔往病房看了眼:“朵朵睡着了?”
许听点头:“嗯,刚刚睡着了。”
李叔并没有马上回到病房,而是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。
许听知道李叔这是有话跟她说,静静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侧。
李叔并马上开口说话,双手搭在膝盖上,垂下脑袋看着被擦得锃亮的地板,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了一句话:“医生说,朵朵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。”
李叔的声音很轻,但许听却听得一清二楚。
三个月时间。
虽然早有预料,但还是忍不住心悸和难过。
明明朵朵才七岁,明明生命才刚开始,怎么就要被告知结束?
许听张了张嘴,很久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。
一切的语言和安慰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和无力。
一阵寂静。
只听得见医生和护士步履匆匆的脚步声。
半晌,李叔才头起头来,眼眶有些发红,对许听笑了笑:“小许,我同意你们的拍摄请求。”
停顿了几秒,像是终于接受这个事实,轻声说,“这样,我在以后也能有个念想。”
许听无比清楚李叔能同意接受拍摄是做了多么大的心理斗争。
许听没有说话,他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:“朵朵最爱美了,希望你们能把她拍得漂亮一些。”
听到这话,许听眼眶莫名一热,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滑落出来,她咬了咬下唇,轻声说:“会的。”
谈完一些拍摄细节,李叔没有多留,这个时候朵朵差不多要醒了。
只留下许听一人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,一时间她竟不知道如何面对朵朵。
这场拍摄是许听来到林城电视台所参与的第一个新闻专题记录片,拍摄主题主要围绕患癌病人与癌症做斗争的过程。
医院是拍摄的重要地点之一,前期许听作为一个志愿者去了解患癌病人以及家属。
朵朵是她的采访对象之一,患有先天性白血病。
不管采访拍摄的主题有多么的正确,对于他们这样的病患家属来说,都是一种伤害。
她知道提出拍摄请求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,是让人难以接受,也过于残忍。
身为记者,她明白应该用理性的眼光看待这件事。
脑海里蓦然闪过朵朵那张尖细的小脸,许听发现自己做不到。
等离开医院天色已经很晚了,林城是一个多雨的城市。伴随着犀利的寒风,阴沉的天空飘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许听站在屋檐下躲雨,看着越来越的雨势,眉心微皱。
就在这时,一辆黑色的车迎面开来,刺眼的车灯直直地照射过来,她下意识偏过头去。
片刻后,等许听抬眼望去,那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她的面前。
同时,车门被打开,只见一把黑色的伞被撑开,伞下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挺拔身影走了下来。
黑伞被缓缓抬起,伞下露出一张清俊的脸。
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,缓缓抬眸,最后落在她的身上。
“许听?”
下一秒,许听就听男人的声音响起,在这阴沉的雨夜显得格外的喑哑低沉。
许听看着他,有一瞬间的愣神。
两人离得很近,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薄荷味,在这雨夜中显得格外的冷冽。
他记得她的名字。
意识到这点,许听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紧张。
几秒后,她迎着他的目光,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“没带伞?”沈言朝再次开口。
可能是因为这滂沱大雨的缘故,沈言朝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被模糊了些,看着没有那么难以接近。
许听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好再次点头。
周围没有什么光亮,只有不远处的路灯散发着昏黄而又朦胧的灯光。
沈言朝抬眼看去,面前女孩微微低垂着脑袋,下巴陷在酒红色的围巾里,更显得那张小脸更加苍白和小巧。
昏黄灯光之下。
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牛角扣大衣,衬得脸色雪白,挺翘的鼻尖也被寒风刮得通红,双眸低垂似乎不敢看他,就这样站在那里,安静得过分。
沈言朝不禁想为什么这小姑娘每次见到自己都这幅样子,他有那么可怕吗?
也不是每次,加上这次,也不过两次而已。
“给。”
许听应声抬头,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,手里正握着黑色的伞柄。
她呆愣地接过他手里的伞,“那你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沈言朝打断她的话,说完就转身,迈步离开。
转身那瞬间,在许听看不见的地方,男人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,随后拉开车门,躬身上车。
几秒后,车子发动。
车的后尾灯在雨幕里逐渐变得模糊,须臾后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。
许听直直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,很久才收回目光。
冰冷的伞柄还残存着刚刚那人手心的温度。
你听
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,到今早仍没有罢休的趋势。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,不露一丝金光。
天空像是破了一个洞,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。
林城惯是这样的天气。
许听趴在桌子上,眉心皱起,一只手捂着小腹,嘴唇很是苍白,带着明显的牙印。
清脆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,瞬间在许听耳边炸开,昏昏沉沉的意识顿时清醒了不少。
“小许啊。”
许听直起身子,打起精神接过电话:“周主任。”
“就是你们这边那个专题拍摄进度怎么样了?”这是许听来到林城电视台的第一个接手的工作。
周主任对她的工作情况还是很关心。
“家属这边已经接受我们的采访和拍摄请求,预计周一就可以着手开展了。”提到工作,许听的精神也好了不少。
“那就好,有什么问题及时和我联系。”周主任叮嘱道。
挂断电话,许听脑海里不自觉地又浮现出朵朵那张稚嫩的脸庞。
星期一。
林城市第一人民医院。
一大早,许听和两个同事就来到了住院部,病房里只有朵朵靠在床上玩着许听给她买的芭比娃娃。
看见许听,眼睛瞬间亮了起来:“许姐姐你来了!”
“嗯,爸爸呢?”许听环顾病房一圈没有看见李成刚的身影。
“爸爸出去了。”朵朵看着许听的到来很是高兴,她很喜欢这个漂亮又温柔的大姐姐。
旁边的两个同事在许听说话的时间也将摄像机架好了,正对着她和朵朵。
朵朵也意识到病房里这两个一男一女的陌生人,拉着许听的手神情有些不安:“许姐姐,他们是?”
同时对那个直视她的黑乎乎镜头有些害怕。
许听反握住她的手,轻声安慰道:“不怕,她们是姐姐的朋友。”顿了一下,对上朵朵那双澄澈的眼睛,几秒后才继续说,“他们是来给朵朵拍照的。”
旁边的短发女生也主动跟朵朵打招呼:“你好啊,小朋友。”
那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憨厚一笑,挠了挠后脑勺,也跟着说了句:“你好小朋友。”
而后许听又问:“朵朵喜欢拍照吗?”
朵朵看了看他们,最后望向许听,怯生生地回答道:“喜欢。”
可是几秒后,低下头神情低落,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沮丧:“可是我现在好丑呀,都没有头发。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。
许听看着她带着毛线帽的脑袋,眼里闪过一抹刺痛,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,声音很轻:“不丑,朵朵是最漂亮、最勇敢的小孩。”
这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,许听抬眸看去,是李成刚进来了。
还没等她主动开口打招呼,就注意到李成刚后面跟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。
李成刚第一眼就看见了许听,“小许这么早就来了。”然后视线转向病房里其他另外两人,眼里有淡淡的疑惑
许听马上介绍道:“这是我的同事,舒谣和陈路。”
两人知道李成刚,这次的采访对象,主动问好:“李叔好。”
李成刚也跟着回了句:“你们好。”顺势跟他们介绍了旁边的医生,“这是朵朵的主治医生,沈医生。”
被叫做沈医生的男人一只手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,另外一只手拿着笔在翻开的文件夹上记录着。
男人带着蓝色的口罩,看不清面容,只露出了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。
但许听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。
抬眸能看见那人左侧胸口处别着白色的证件——
林城第一人民医院外科医生沈言朝。
沈言朝在病例本上写完最后一个字,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三人,对着离他最近的许听淡声说了句:“你好,朵朵的主治医生。”
许听愣了一下,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:“你好,林城电视台的记者——”
“许听。”
看着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,许听鬼神神差地说了自己的名字。
打完招呼,沈言朝就径直走到朵朵的病床前,先是看了眼墙上的记录,才开口:“朵朵,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?”声音听着很是温和。
朵朵摇了摇头,想了几秒,才稚声稚气地说道:“只是头会有些晕。”
沈言朝翻开病例记录本,在纸上写了几个字,又接着问了一些常规问题。
最后查完房,抬手摸了摸朵朵的脑袋才离开。
因为才刚做完化疗,朵朵现在精神不是很好,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忍不住睡着了。
几人坐在一旁低声说着话。
“朵朵的妈妈呢?”那么久都没有看到朵朵的母亲,一旁的舒瑶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李成刚顿了一下,神色有些不自然。
片刻才哑声说:“我和朵朵的母亲分开了。”
虽然李成刚没有细说分开的原因,但三人还是敏感地发觉,两人离婚的原因或许跟朵朵的病情有关。
癌症不仅对患者是一种折磨,对家属同样是是一种“隐形”的病痛和折磨。
这次采访许听更加了解到李成刚的情况,满是磨难和艰辛。
抗癌路上,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难走。
窗外阳光明媚,李成刚坐在塑胶板凳上看着病床上睡着的朵朵,眼神慈爱,缓缓讲起了自己的故事。
“算算时间,朵朵今年九岁了,但这期间却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,从出生到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。”
“我对不起她。”他的声音是止不住的哽咽。
朵朵今年也才不过九岁,从出生就确诊患有先天性白血病。
李成刚和妻子两人还没有从初为人父和初为人母的喜悦中缓过神来,就猝不及防地陷入到这个晴天霹雳的噩耗中。
李成刚的家庭经济情况不是很好,但他和妻子还是变卖所有家产给朵朵治疗。
这几年,两人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,家和医院来回奔波。
随之而来的是昂贵的医疗费用,全家都倾尽所有为孩子治疗。五年间两人身上的衣服穿的起球发白,都没有买过一件衣服。
终于皇天不负有心,在朵朵五岁的时候,终于被确诊治愈出院。
这代表朵朵和所有小朋友一样,不用在躺着病床上,面对洁白到刺眼的墙壁,可以玩耍,可以上学,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。
“可是,可是为什么呀?”
“朵朵明明已经好了。”
……
得知可以出院,李成刚和妻子兴致勃勃地计划要送朵朵去上家附近的幼儿园。
他去看过那所幼儿园,里有秋千、滑滑梯,还有很多和朵朵一样的小朋友,朵朵一定会很高兴的。
自从朵朵的病好了,一家人进入到正轨生活。
朵朵如愿地进入到那所幼儿园,李成刚也顺利地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,日子就这样幸福平静地度过着。
仿佛那前五年无比难捱的日子只是一场噩梦而已。
可是好景不长,只持续了两年的时间。
李成刚在工作的时候就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,说朵朵突然晕了过去,鼻子不停地流血。
“医生告诉我,朵朵的病复发了。”李成刚听到这个消息不异于晴天霹雳。
说到这,李成刚伸手捂住泪流满面的脸,肩膀颤抖着,泣不成声:“不是说,明明都好了吗?”
李成刚一家人再次回到了两年前的日子,这次病症复发来势汹汹。
他的妻子已经不能再忍受之前的日子,哭着跟他说:“我们放弃吧。”
这对他们和对朵朵来说或许都是一种解脱,而且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支撑下去。
他看着妻子那憔悴不堪的面容,不是没有犹豫过,但在看到朵朵一脸懂事的跟他说:“爸爸,我不疼。”
他就怎么也忍不下心来。
他想要他的朵朵继续活下去。
无论是倾家荡产,还是放弃所有,他也要给他的女儿一个活下去的机会。
最后,妻子也因为他的坚持选择离开。
不是她不爱自己的女儿,实在是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。
朵朵又回到医院接受治疗,因为化疗的缘故,朵朵好不容易长长的头发被全部剃光。
朵朵是个爱美的小姑娘,觉得这样很丑,总是戴着帽子不让人看见她的光头。
李成刚为了让朵朵觉得自己是正常的,也剃光了头,安慰她:“这样爸爸和朵朵就是一样的了。”
然而伴随着化疗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和呕吐,严重的时候甚至根本连饭都吃不下。
“我问她疼不疼?”不知道想到什么,李成刚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,“她却反过来安慰我说不疼,她会好好听话吃药,这样明年春天就可以去放风筝了。”
住院治疗的时候,她遇到了几个小朋友,约好了等病好了就一起去放风筝。
李成刚答应给她买一个最漂亮的风筝。
那时朵朵还不知道,没看见妈妈,总是会问:“妈妈去哪了?朵朵好想她,我每天都乖乖地吃药打针。”
李成刚没办法告诉他,只能哄她:“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,朵朵乖乖听医生叔叔的话,妈妈就会回来。”
朵朵睁着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似懂非懂,只是很久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。
但化疗了两个月还是不见好转,朵朵却越来越虚弱了。
他李成刚一生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,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。
唯一的心愿,只是希望他的女儿能够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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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摄到了下午三人才离开了医院。
走出病房舒谣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那么乖的一个小孩子,为什么会得这么一个病啊。”
旁边的陈路想到那瘦小的身影也叹了一口气:“真是造孽。”
许听没有说话,走的时候她看到另一个病房里的人。那人躺在靠着门口的那张病床上,小腿露在外面,上面全是曲张的静脉。
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看着不远处的窗外,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。
在医院这几天许听在很多人脸上看着同样的表情,那是一种空白的绝望。
生老病死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,但我们仍可以选择如何和终将到来的分别共处。
这也是许听选择做这个专题拍摄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今天拍摄只是开始,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拍,后面几天还要来医院拍摄素材。
许听跟舒谣和陈路说了,两人都表示没意见。
一期节目要经历选题策划、拍摄剪辑到审核,需要不少时间,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流程。
三人收拾好东西就离开医院往电视台赶去。
坐在车上,三人多多少少受到影响,心情都比较低落。
舒谣为了打破这低沉的气氛就主动问道:“明天我们拍些什么?”
许听揉了揉太阳穴,回答道:“采访主治医生。”
说到这,许听就想到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眸。
她到今天才知道,沈言朝原来是个医生。
高中毕业后她就刻意忽略沈言朝的一切信息,两人之间原本就没有交集,在她的刻意忽视下,两人就如同错开的平行线。
她知道沈言朝考上了京市大学。
知道他成为了那一届的高考状元。
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成为了一名医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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